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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我的种田时光

发布时间:2023-02-09作者来源:戴辉浏览:1977


最近粮食紧张,国家号召大家节约粮食。


我从4岁开始下农田,一直干到了18岁。


从此不事稼穑五谷不分,已经很多年了,但我始终无法忘记我的种田岁月。


一、幼年时候的农村记忆


我是1972年生人,在洞庭湖平原里的纯湖区县南县,荷花乡青鱼村。一马平川,全部是长江泥沙在洞庭湖里冲积而成。到处都是农田。“湖广熟,天下足。”指的就是长江流经湖南与湖北交界地带带来的大平原。今天长江水患,水稻产量也下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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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记事的时候,还是搞大集体的时候。老爸在30里之外的游港乡中学教书,妈妈每天都要出工。


妈妈是自学成才的裁缝,偶尔给队里的人做衣服,可以换壮劳力的工分。我有天去找她,结果被狗咬了一口。当年也没有去注射疫苗什么的,幸而没有得狂犬病。家里的旧衣服,妈妈放到锅里煮,加上蓝色靛青染料,颜色就好看多了。


大的要带小的,我要管比我小两岁的弟弟。有个叫“家笼子”的家具,弟弟坐在里面,可以360度旋转,但是人出不来。我就在一边陪他玩。夏天妈妈收工回来,拿脚盆装满水,我和弟弟一起跳进去玩水,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候。


河网密布,沟壑纵横,小孩子们被三令五申不要玩水。我三岁的时候,一起玩的同岁小女孩不慎滑到了电排沟里。年幼的我赶紧跑回去喊大人,小女孩幸而得救。我自己当然不记得,大人们告诉我同样的故事,看来是真的。


大集体,但每家每户都分配了自留田。我们家里有四分(一分是66.7平方米),种了水稻。


我在四岁(1976年)的时候,第一次下稻田插秧,当时觉得挺好玩的。依稀还有一点印象。为了奖励我,父亲带我下水游了一个泳。


妈妈会点燃煤炉煮饭,嘱咐我时不时去看看,如果闻到香了,就去喊奶奶来将饭端下来。四岁的时候我就会干这个活,到现在水平也没有多大的提高。


也是1976年,有位大人物去世了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记得所有大人都静静地站着,向北方默哀。


割完稻子后,就地用“扮桶”(用脚踩动的打稻机)的滚筒将稻谷打下来。


总有个别的稻穗(禾线子)掉到了田里,我们小孩子就去捡了拿回家补贴家用。 五六岁的时候,我就出去捡“禾线子”。四处打量,看到一两根遗落的“禾线子”,就像寻到了宝贝似的,赶紧趟着湿漉漉的稻田,踩着扎脚的禾桩,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过去,弯腰捡起来。


有大人故意将些稻秆扔在地上,冲我们一笑,让我们小孩子去捡。我们觉得他是最可爱的人!


有个村里领导的孩子对我说:我要将这些禾线子交到队里去,归公!当时让我觉得他好高尚啊! 不过,也不知道他到底交没交。


我在网络上找资料时,看到一段有意思的描述,但我不记得我吃过没有:看到田间有燃烧的稻草,孩子们就从袋里拿出一根“禾线子”,放在火上烤,香喷喷的稻谷让人垂涎欲滴,“炸”出来的白色稻米花也是当时孩子们中间流行的零食。


偶有小贩来,卖麦芽糖(我们叫打炮糖),我记得用牙膏皮就可以去换,当时的牙膏皮是金属的。还有贝壳油,真的是用贝壳装的润肤油。


幼年时候,我从来没有饿过肚子,但是也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。南瓜藤的叶茎是我挺喜欢吃的小菜。记得有次,父亲买了一只兔子回家打牙祭。


记得过年的时候,队里杀了一头已经无法耕种的牛,每家每户分肉。要抓阄(摸DUO2)。一位村民摸到的是下水,好伤心。我们家摸到的是肉,很开心。


那个时候肥肉是最好的,因为有油。有些人家,在锅台上挂块肥肉,每次做菜时就在锅里刮一下。


我捡了好些知了壳,父亲带我去五四河坝供销社卖了,他还补贴了一些,我于是有了一件汗衫,背后有个大字:6!


我没有玩具,却有玩不尽的泥巴,还有捉不尽的鱼。稻田里犁完田后,放了水的时候,最合适去捉黄鳝。也去小沟里,堵住两头,舀干水,捉小鱼。


有次黄昏时候,有几只腿很长很长的大鸟降落地头,无比地优雅。


我在大电排沟边挖了一颗苦楝树苗回家,栽了起来,长了四十多年,根深叶茂。可惜,前两年修高速,树都砍掉了。


队里号召积肥。妈妈给我与弟弟一人一把小铲一个壶,到处找鸡屎狗屎,交给队里算公分。 我和弟弟干得热火朝天。 父亲回来后,觉得丢了他的面子。妈妈拗不过他,就不让我们去捡了。我还觉得挺遗憾的。


晚上乘凉,父亲讲三打白骨精的故事。天上可以看到浩大的银河。弟弟说了一个梦想:我长大以后开飞机回家,妈妈对我说,我还以为是谁呢,原来是你啊!


我家是泥砖茅草屋,一间灶屋和一间偏房,靠着爷爷的正房。每年春天,屋顶上都会长出青草。下大雨的时候,屋顶有几个地方漏雨,妈妈用各种容器接雨,床上也要放个脸盆。偏房有个推窗,我喜欢直接从那里爬出去。边上有个池塘,曾有一颗很大的桃树每年出产甚丰,可惜有年倒掉了。


我去了一次父亲的游港乡学校,校舍在大堤内外两侧都有,父亲的宿舍在大堤外的河床边,如果发大水可能要被淹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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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注:藕池上中支上大堤上看到的风景


有位老师把手放胳肢窝里,用力一夹,会发出象打屁一样的声音,我笑得前仰后合。 去参加学校的文艺表演,我进去就睡着了,醒来时表演已经结束了。不过,我看了一部电影《追鱼》,讲鱼精在晚上化身为少女去陪书生的类似聊斋的浪漫爱情故事。当时一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如果知道,肯定会无限羡慕这书生的。


乡政府请学校的老师们去码头帮忙卸货,每人吃一碗绿豆稀,父亲让我吃了,特别地好吃。父亲的食量非常大,每顿饭要吃六两,学校的粮票不够吃,还要从家里带粮食来吃。我见过一个老师烧煤油炉给自己煮东西吃。因为我家里是点煤油灯,所以对我而言,煤油有一种特殊的香味。


父亲带着我藕池河中支上的客船回家,那是我第一次坐公共交通工具,甚为激动。这就是当年的公共汽车了,每个码头停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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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注:今天的藕池河中支水很少了


机动车辆让我们很感兴趣。有次有辆汽车居然从后面的路上经过,这让我们非常地激动。


我其实是个天才,不过惨被扼杀了。家里有个闹钟,我充满好奇地将它拆开了,但怎么也装不回去。妈妈将我狠狠地修理了一顿,那可是家里的贵重物品啊。


露天电影是美好的记忆。我兴奋地研究起来,原来正反两面都可以看人影跳动。


爷爷本是长沙郊区人,11个堂兄弟每人一根扁担下“华容“,来租了奶奶娘家的土地耕种,因为劳力好,于是被看上了。她父亲是军旅出身,解甲归田之后买了土地。土改时,她的父亲躲到了地窖里逃过一劫,比金庸和梁羽生的父亲要幸运。


队里的晒谷坪与我家隔了一条电排沟。泥坪有很多缝,一些谷子掉到缝里去了,这当然是一种浪费。我的爷爷有天晚上在沟上架一根木头,赶几只鸡过去吃这些散落的谷子。结果被抓住了,在大队部被批斗三天。我还记得傍晚时分,爷爷拿着一只空碗和一双筷子落寞地回家的样子,落日打在他被生活重负压弯的脊背上。


稻谷成熟时候,是严禁家家户户的鸡鸭去吃队里稻田里的谷子的,这倒是应该的。湖南花鼓戏《打铜锣》里蔡九癫子与林十妹子斗嘴的桥段,家喻户晓。“收割季节,颗粒如金,各家各户,鸡鸭小心啦……”


外祖父家有七八华里远,同在荷花乡的另外一个村。我是第一个孙辈,每次去都能得到热情的款待。外婆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”甜甜“和”油油“。外婆的大床特别的古色古香,板子上还有花。小姨给过我一块糖,可以嚼很久,类似口香糖的那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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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注:外公手书


幼年也并非都是美好的回忆,记得有年打雷,有个人被雷劈了,这让我也非常害怕。



二、少年时光经常去务农


我妈妈在78年,到了县城里的南县一中食堂做临时工,每个月要向生产队交产,也就是从工资中拿出一部分钱交给生产队。


78年的安徽凤阳的小岗村搞‘大包干’,分田到户,大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。1982年1月1日,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正式出台,明确指出包产到户、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。这个做法就在全国推广起来。


八十年代初,老家终于分田到户,我们家分到了三亩八分水田,一亩多旱地。单独的自留田就不再有了。妈妈也不用再交产了。


妈妈在一中做临时工,父亲依然在乡中学教学,不过,努力争取离县城近一点。田包给别人种了,但是旱地依然是自己在种,主要是棉麻类。


在我的少年记忆里,并没有度假这个理念。对我来说,放假意味着要去干农活。


随着年纪越来越大,县城里的同学们在假期都过着幸福生活,我其实对务农越来越不感兴趣,但是却不得不去。


我的父亲特别的热爱土地,而且脾气很大,如果我不去,他就会发脾气,还会说出不干活哪来饭吃之类的话。教书匠父亲真的应该去学农学的,说不定能有大的成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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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网络


种的都是双季稻,双抢(抢种抢收)是最忙的时候,一般都要十几天。正好是暑假的时候,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我成为了一个劳力。


割稻的时候,锋利的镰刀割掉了我左手食指的一块肉,鲜血淋漓。奶奶用蜘蛛网和灶的草木灰为我止血。 这根手指到现在还缺了一个角,给我留下了[敏感词]的纪念。


插秧一行六兜,一路排下来。我的水平丝毫不亚于农村里同年龄的孩子,和大人比差距也不大。蚂蝗叮腿上是常有的事情,见怪不怪了。硬拔是不行的,最好是点火去烫。


禾苗长出来之后,还要去捅草,用脚去将杂草踩到泥巴里。这个劳动是最轻松的,因为不用弯腰。


再也没有孩子去捡禾线子了,也再没有人故意将稻穗撒在地里让孩子去捡了。半大不大的孩子都直接上一线干活了。


旱地里,我们种过黄豆、芝麻、黄麻、苎麻、棉花、甜叶菊等。黄麻割下来后,要泡在水池里泡软,然后再将麻给撕下来。 苎麻则要用专门的装备将麻给刮下来。


听农村里的人讲古。日本人来的时候犯下很多罪行,到处杀人并欺负妇女。我外祖父被强拉去当苦工,半夜跑了,没有跑的则没有回来。南县县城并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。1954年长江发大水,到处都淹掉了,灾后到处都是鱼,大家吃鱼吃得吐。


我家的偏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掉了。暑假农忙时候,我常与爷爷睡一张床。去五四河坝买化肥,爷爷挑着扁担,一头是化肥,一头挂着我。有次,电排抽水,爷爷带着我去,看有没有被打出水的鱼,结果一无所获,他给我买了一个发饼。我有阵晚上做恶梦,奶奶帮我“招魂”,晚上在门外悠悠地喊:辉伢子回来啊,回来啊!确实有奇效。农忙改善生活,派我去五四河坝买上半斤一斤的猪肉,我象个小泥鳅一样挤进去,大人们哈哈一笑让我直接插队。


爷爷有头大水牛,我学会了放牛和骑牛。牛是一年四季无论忙闲都要喂养的。农闲时刻,大清早牵着牛出去吃有着露水的草,是很美的感觉。


早年没有打井。大家要去池塘里挑水。有时候,还要用明矾来吸收尘埃。


田园生活,说起来浪漫,但其实是很辛苦的。八九十年代,要交各种税,农民的收入扣掉税收之后,其实很微薄,也就勉强糊口而已。如果有人生了病,这家就苦了。


我跟着舅舅们去过粮站交过粮。记得有个检验员很牛逼,拿里几个检验工具,权力很大,他可以决定稻谷的级别,也对应着不同的价格。歌曲里唱着扬鞭催马送粮忙,是一片豪情,但在真实生活中,却经常有”多收了三五斗“的落寞感觉。


当时物价低。天没亮,一户农民送了一板车青菜到南县一中食堂,几分钱一斤,一共只卖了五块钱。


棉麻是经济作物,但价格极其不稳定。头一年如果是高价,第二年农民就会拼命地种,然后价格一定会暴跌,让大家欲哭无泪。


益阳曾有全国最好的苎麻衬衫厂,国旗护卫队的衬衫也一度是这里提供的,可惜今天没落了。


珠三角打工潮兴起之后,农民们都蜂拥去打工,农地抛荒也在所不惜。这个情况,在1998年之后才逐渐开始好转,开始免除农业税。农村里的田园生活就越来越好过了。


1990年夏天,我拿到了东南大学的入学通知书,然后最后一次参加了双抢。也就是这年,爷爷满含眼泪卖掉了他的水牛,已经太老迈了。他知道这头牛最后的归宿是什么。爷爷再没有养过牛,此时,动插头已经兴起了。


我去读大学时,还带了不少全国粮票去的,那也是这些票证最后的辉煌时刻了。


1990年的秋天,正是晚稻收割的时候,浦口区的人找到了东大,找了我们这些会割稻子的学生,去帮忙抢收晚稻。问起原因,当地农民都去打工了,没有时间来收稻子!



三、结语


我家的老宅基地被高速公路压过去了。故乡于我,竟然是越来越遥远和模糊不清。


过去几年回去,我写了两篇文章,描述了今天的家乡。机械化和专业化水平越来越高,现在种地已经变得很轻松了,再也不用象当年那样劳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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